2024年是泥河湾层命名100周年。
8月21日,在国家文物局、河北省文物局指导下,泥河湾科学发现1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张家口市阳原县召开。
本次研讨会,多位国内外知名专家学者齐聚泥河湾,探讨泥河湾科学研究,展望未来科研发展,并就泥河湾对人类起源和中华文明起源的影响展开了深入讨论。
时至今日的考古研究也仅是冰山一角
“100年来,泥河湾盆地成为探索东亚地区早期人类起源、演化的经典地区和关键区域,是实证我国‘百万年人类史,一万年文化史,五千多年文明史’的重要证据。”
8月21日,由国家文物局、河北省文物局指导,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中国考古学会旧石器考古专业委员会主办的泥河湾科学发现1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张家口市阳原县河北省泥河湾研究中心召开,河北省泥河湾东方人类探源工程首席科学家谢飞在开场白中讲了上述这段话。
这次学术会议规格不低,来自英国、俄罗斯、澳大利亚、日本、德国以及国内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高校、科研院所的近百名专家学者出席会议。
为什么国内外专家学者会齐聚河北这个小山村?
100年前,美国地质学家巴尔博以泥河湾村的名字命名了泥河湾盆地的河湖相地层,泥河湾有了第一个科学名词——“泥河湾层”,从而揭开了泥河湾科学研究的序幕。
泥河湾地层记录着中国北方晚新生代地层演化、古生物和古人类进化的历史,被誉为“东方人类的故乡”,是我国乃至东亚地区古人类文化序列最完整的地区。
一百年来,泥河湾考古吸引了众多国内外学者,迄今已有50多个国家1000多名专家学者走进泥河湾开展科学考察。
这次与会学者中,就有不少“泥河湾”的老朋友。
英国埃克塞特大学教授Robin Dennell是第五次来到泥河湾。研讨会上,他作了《20年来的泥河湾研究》的报告。
泥河湾盆地保留了至今近180万年至几千年间完整的古人类活动记录,记录了早期人类在这里生活、生存的情况,这是世界范围内少有的几个地区之一,“非常幸运能够参与这项工作。”Robin Dennell说。
在泥河湾遗址群油房遗址前的展示栏,日本学者Shinji KATO一下认出了自己的照片。照片拍摄于2017年前后,是他与另外几位学者在河北师范大学观察泥河湾出土标本时的合影。
油房遗址于2014年开始发掘,发现了大量石叶、细石叶标本,专注于东亚地区细石叶技术研究的Shinji KATO闻讯前来考察。近些年,他几乎每年都来泥河湾,与不少国内学者成了朋友。
本次研讨会,Shinji KATO带来了《泥河湾盆地北部细石叶工业研究》报告,探讨相关学术问题。
研讨会上,对泥河湾在考古学上的价值,学者们给出了高度评价。
“百年考古发现证明,泥河湾一带是除非洲之外,全世界最完整连续记录人类演化进程的区域,这是泥河湾对人类起源的一个重要贡献。”谢飞说,他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参与泥河湾考古工作,在主题报告《泥河湾百年考古回眸》中一一列举了百年来泥河湾重要考古发现。
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高星在《泥河湾盆地的旧石器时代文化序列》报告中提出,泥河湾盆地是东方人类演化的摇篮,这里保存着大量与古人类生存关系密切的哺乳动物化石,记录着二百万年间华北气候与环境变迁的历史。
泥河湾已有百年科研史,但时至今日的考古研究也仅仅是它的冰山一角。泥河湾未来的考古发掘,也是学者们热议的话题。
Robin Dennell提到,泥河湾还有大量未知的遗址和遗存等待发掘。“这是留给考古工作者的任务,需要几代人终其一生去研究。”Robin Dennell认为。
“泥河湾遗址目前的探索与研究成果,有些时段还留有缺环,需要继续寻找和发掘,同时用现代科技手段对已有材料进行深入研究、分析,争取提取到更多信息。”高星说。
研讨会召开的4天时间里,近30位学者还就古人类、旧石器时代考古学新发现、早期人类扩散和演化的环境影响、更新世欧亚大陆东西方人群扩散与文化互动等主题展开了讨论与交流。
古人类在这个区域没有发生过大的中断
8月22日上午,参会的专家学者到马圈沟遗址参观考察。
马圈沟遗址一处被钢结构保护棚罩起来的深坑,是“东方人类第一餐”的发生地。
此处发现了以一头草原猛犸象的骨骼为主、间有石制品和天然石块的文化遗物,多数骨骼上有砍砸和刮削痕迹。
谢飞用“考古+想象”还原了距今约166万年前的一天:
一群草原猛犸象被马圈沟鲜嫩的水草吸引,它们纷纷步入沼泽,其中一头年老体衰的大象却深陷泥沼。这一情景,恰巧被一群古人类发现。他们冲向沼泽,棒打石砸,用石器刮肉取食……
马圈沟遗址是泥河湾迄今发现的年代最久远的遗址,“东方人类第一餐”也是东北亚地区最早人类出现的确切证据。
100年来,泥河湾不断有重要发现:距今176万年至125万年的马圈沟遗址、距今136万年的小长梁遗址、距今110万年的东谷坨遗址、距今79万年的马梁遗址、距今30多万年的山兑遗址群、距今20万年至16万年的侯家窑遗址、距今9万年至8万年的板井子遗址、距今4.5万年的西白马营遗址、距今1.6万年至0.5万年的虎头梁遗址群……
“梳理华北地区旧石器时代遗址,泥河湾盆地占了近一半。更重要的是,泥河湾遗址群在时间上有很强的连续性,构成了旧石器时代早期到晚期基本完整的文化序列。它表明,古人类在这个区域是连续演化的,没有发生过大的中断。”高星如是说。
石器的发展见证着泥河湾古人类的演化。
河北省泥河湾研究中心泥河湾考古陈列室里,摆放着不同时期的文化遗存,石器是其中重要一类。
仔细观察会发现,早期泥河湾人类制造的石器,或是边缘锋利的石片,或是带尖带棱的石块。慢慢地,石器制作技术开始提高,石器形态更加规整。最后,出现了镶嵌在木制或骨制柄上的石器。
侯家窑遗址出土的石球是古人类演化的一次飞跃。
发掘于20世纪70年代的侯家窑遗址,出土了数量众多的石球,它们有的滚圆精致,有的是半成品,还有的是毛坯。它们最大的超过1500克,最小的不足100克。专家学者研究推测,这些石球可能是投掷器——飞索石,是古人类狩猎野马的重要工具。
“石球的使用,说明古人类开始用特制工具狩猎动物,具备了相对成熟的狩猎能力。据此可以推测,古人类在该阶段已表现出一定的智力。”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旧石器考古研究部主任、研究员王法岗说。
王法岗在研讨会上所作《新庙庄遗址构建晚更新世古人类演化的文化序列》报告中还提及,在距今4.5万年至4.2万年,新庙庄遗址发现了华北地区最早的石叶技术。
“石叶是一种剥片技术,是从石核上剥离的规整且具有独特特征的长石片,标志着古人类制作石器能力的极大提升,说明古人在智力水平上的进步。”王法岗说。
此外新庙庄遗址发现了早期磨制串珠装饰品。而在同属泥河湾盆地的蔚县下马碑遗址,发现了研磨赤铁矿颜料的遗迹,它证明,距今4万年前后,这里的古人类已经能够研磨赤铁矿粉制作颜料。
“装饰品和颜料的使用,是审美意识的表现,说明古人类在生存之外,有了精神上的追求,开始做一些‘无用’的事。精神生活的追求无疑是人类演化过程中的重要阶段,是人类走向现代人的重要特征之一。”王法岗说。
中华文明的古老基因深埋在泥河湾地层序列中
8月22日下午,于家沟遗址。
“看这个剖面!”王法岗叫住同行的专家学者们,指着一处近7米厚的土层剖面请大家观看。这处剖面土质疏松、布满了孔隙,从上到下呈现出黑褐色向黄褐色过渡的颜色变化。
“于家沟遗址的年代距今1.6万年至0.8万年,包含6个连续堆积的文化层,跨越了旧石器时代晚期和新石器时代早期。”王法岗介绍。
于家沟遗址出土了大量细石核、细石叶及加工精致的石器。最重要的发现,是10余件距今超过一万年的夹砂陶片。陶片质地粗糙,陶胎较厚,其中最大的一件是黄褐陶平底器的下部残片。这些陶片是泥河湾古人类的发明创造,也是中国北方制陶业最早的考古证据。
陶器的出现,是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这说明人类可以加工自然之物用作己用,是人类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标志。陶器出现一方面表明人类有生产剩余需要储存,一方面说明人类有了煮饭器皿,生活方式随之改进。”谢飞说。
“陶器的出现,通常伴随着农业革命的到来。在这一时期,这一带的农业革命正在孕育或已完成,初始文明开始发展。”谢飞说。
泥河湾率先出现了文明的曙光,它与中华文明的诞生也有着直接的接续关系。故事的起点源自泥河湾人群的迁徙。
本次研讨会结束后,主办方特意安排与会嘉宾前往张家口尚义县参观考察四台遗址。四台遗址发掘的多处房址实证了北方地区定居村落的出现。万年前的尚义四台文化与泥河湾关系密切。
进入新石器时代,泥河湾制陶业的繁荣、农业的发展、畜牧业的出现,改变了先民生活方式,人们开始开辟和适应新环境,不同区域之间的交流活跃起来。
“这一阶段,泥河湾的人类冲破地域禁锢,在广袤的燕山南北地区,开始了新征程。他们首先创造了尚义四台文化,继而创造出一脉相承的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红山文化。”谢飞说,在距今5000年前后,红山文化迁徙至古涿鹿地区,有关黄帝部族(族系)的故事就人尽皆知了。
在涿鹿,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再之后,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黄帝胜利后,合符釜山。千古文明开涿鹿,是华夏文化开端。
对这段文明的接续传承,谢飞提出“一条河、两枝花”的说法。“一条河,指的是泥河湾这条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从未断流的历史文化长河。两枝花,一枝开启了中华民族‘万年文化史’,实现了定居生活,步入了崭新的新石器时代。另一枝则开创了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史’。”谢飞说。
泥河湾上百万年人类发展史,也在塑造和影响着中华文明的气质。
正如高星在报告中所说,文明的根系是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萌发的,中华文明的古老基因,深埋在层层叠叠、蕴含丰富文化遗存的泥河湾地层序列中。
“考古发现,泥河湾的古人类并非保守排外,与外来文化、人群有交流,这可能是中华文明包容性特质的来源。泥河湾古人类使用的都是一些小型狩猎工具,没有发现大规模的猎杀,不同人群之间也没有明显的暴力行为,与自然保持和平,这或许塑造了中华民族的和平性。”高星说。
“泥河湾的古人类在漫长的演化中,要与自然抗争,才能生存下来。还要在工具制作、生存技能上不断创新,才能增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谢飞表示,它塑造了中华民族敢于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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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泥河湾IP搭上“文旅快车”
8月22日,泥河湾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体验区。游客手持一柄铁铲,轻刮土层,挖出形态各异的石头和物件,再过筛、清洗,一次模拟考古就完成了。
“考古旅游天然适合体验式旅游。”泥河湾国家考古遗址公园董事韩磊认为。目前在泥河湾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他们设置了模拟考古、岩画拓印等旅游项目。今年暑假期间,遗址公园的模拟考古项目也确实受到中小学生热捧。
“泥河湾旧石器时代的遗址中,出土过不少远古动物的化石。很多小朋友对动物主题考古很有兴趣,模拟考古仿照真实考古发掘现场,让小朋友得到身临其境般体验。同时,还可以把考古遗址旅游与考古体验结合起来。”韩磊说。
这只是泥河湾文旅开发中一个小小的板块。
泥河湾因其在考古学上的重要地位,被誉为“东方人类的故乡”和“中国的奥杜威峡谷”,是独一无二的文化资源。
在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如何让泥河湾IP搭上“文旅快车”?在泥河湾科学发现1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部分与会嘉宾也就此话题展开了讨论。
“排他性资源是旅游产业发展的核心。”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郭玉杰表示,对泥河湾来说,应该紧紧抓住考古旅游这个核心打造品牌。
在全国旅游市场,诸如唐宋或明清的考古旅游已经打出了名气,而泥河湾考古旅游面临机遇,也面对考验。
郭玉杰认为,相比5000年来的中华文明史,公众虽然对泥河湾上百万年的古人类史相对陌生,但这也意味着泥河湾有更多的机会,打造出更有辨识度、区别度的考古旅游品牌。
标签独特的泥河湾,也有着发展旅游的不利条件——位置相对偏僻,距离城市较远。一些游客觉得专门来一趟只是逛逛考古博物馆和遗址公园有些“不值”。
“丰富旅游业态是关键。阳原正在围绕泥河湾考古旅游打造研学基地和考古主题实景演出等,并探索旅游与温泉、农业、非遗等要素融合。”阳原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局长张培勇说,这些都是为了给泥河湾考古旅游注入更多新鲜力量。
张培勇介绍,下一步,他们将通过丰富旅游的内容和形式,让考古旅游有更加多元、立体的体验,以此“唤”得更多游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