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我和长城紧紧连在一起
来源:河北日报
日期:2024-07-18 08:5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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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守长城到研究长城

李勇:我和长城紧紧连在一起

7月6日,在涞源乌龙沟长城,李勇测量长城墙体裂痕宽度。本报记者 马 利摄

7月11日,李凤鸣(左)和李勇父子俩在“长城乌字号保护站”交流。2015年,李勇从父亲手中接下接力棒,开始守护长城。本报记者 张 昊摄

7月10日,李勇在巡护长城的途中采摘野山杏。为了减少负重,李勇很少带水上山,渴了就随手摘一把“野味”解渴。本报记者 张 昊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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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沟长城位于涞源县,建于明万历年间,是全国长城中保存比较完好的地段之一。这段长城一共有71座敌楼,李勇守护的是40号到66号的27座敌楼。当长城保护员的9年时间里,李勇每个月爬野山和城墙,沿着绵延15公里的长城,往返至少两三次。

李勇守护长城,也在研究长城,在巡查时发现了“乌字号台”的匾额,在村里老屋角角落落搜集到大量散失的长城砖。在他家原址建造的“长城乌字号保护站”也逐渐成为长城爱好者交流学习的家园。

留下来,与长城为伴

炎炎夏日,太行山深处的涞源县唐子沟村绿树繁茂,一处白墙黛瓦的两层小楼掩映在群山之中。这栋小楼是“长城乌字号保护站”,也是村里唯一的人家。男主人李勇是长城保护员。

7月6日一早,李勇换上登山鞋、穿上坎肩、背上登山包,直奔长城。

李勇当长城保护员9年,跟长城的感情却维系了几十年。

2017年,涞源县落实扶贫政策,唐子沟村的村民们集体搬进县城里新盖的楼房。李勇却犹豫了:“在这睁眼闭眼都是长城,我搬走之后,谁来守长城呢?”最终,李勇放弃搬迁,留下来与长城为伴,成了方圆几十里唯一的留守者。

生长在长城脚下,爬长城是李勇儿时最开心的游戏。1988年父亲李凤鸣自告奋勇,成了第一代长城保护员,当时虽然没有报酬,却乐此不疲。李勇至今记得父亲巡护长城时走路带风的样子。

2015年,看着父亲力不从心的背影,在外打工的李勇辞掉月薪几千元的工作,返乡接替父亲,守护家门口的这片长城,每月领100元工资。

当时李勇30多岁,听到最多的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不卖力挣钱,跑回来看长城,图个啥?”同在长城脚下长大的妻子,理解丈夫对长城的感情,经过纠结和考虑,最终支持李勇的决定。

“54号有三处险情,两个拱门顶上的砖有松动,北面墙裂缝;52号门已经受损严重,看不出拱形来了;62号顶子塌了……”李勇仔细查看着长城的各处险情。

自小在深山里长大的李勇,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矫健的身影在大山中穿梭,10多分钟,就登上了第54号敌楼。

在这里,李勇端详两个门洞。一南一北两个拱形门,顶上有几块砖如同老人的牙齿,出现了松动。“竖着有三块砖松了,横着有一块砖晃悠,这几块支撑的砖如果掉了,再下场雨整个门洞就得散。”李勇边说边用木棍支住这些砖。

自打从父亲手里接过长城保护员的接力棒,9年时间里,用来加固砖头的大大小小的木棍儿,李勇支了有上千个。

“有的地方松动太厉害,木棍也不牢靠,就得再想办法。”李勇指着一个铁架支撑的拱门说,顶上的砖两边连支撑都没有,悬空了,有可能随时塌下来。思来想去,他为拱门搭了一个铁架子撑住。

铁架分两部分,上面半圆支撑拱形顶,下面长方形如门框一般。长城上干活儿费时费力,李勇画好草图,量好尺寸,下山找铁匠按照尺寸裁出用料。他背着一堆铁管上山,到了长城上现场安装,发现尺寸不合适,又背下山找铁匠修理,再背上来返工。尽管过程曲折,结果却很满意,做好之后拱门顶上的砖再没掉下来。

“长城跟人一样,不同的季节犯不同的病。”李勇说,四季流转,保护长城的工作也有侧重。

春季草木生发,墙缝里会钻出小树苗,李勇会根据长势对症治疗。“有几棵杏树,在墙缝里长了很多年,这种情况不能连根刨,因为刨出来,会有一个不小的坑,墙砖就会下沉,要像摆弄盆景一样,修修剪剪,让它保持原来的大小。”

夏秋雨水大,有时下完雨,李勇顾不上看地里的庄稼,也得先走一遍长城,“有一年下雨,我在山底下听到轰隆两声,心里一紧,连攀带爬上去看,塌了两处,心疼得不行,就先拿木棍支撑不牢靠的地方,再把倒的砖一块块摞齐。”

冬天雪大时,容易把顶子压塌。下完雪,李勇就得尽快上去扫雪。

不止一个人问李勇:“长城保护员没有强制性任务,如果不上心,也不会有啥惩罚,为啥干得这么起劲儿?”

李勇总是说,长城好比陪伴他长大的朋友,抬头望见长城就会安心、满足,再有就是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责任,不能让老人看扁。

不同于参观景点,巡长城的路更为艰险。山高路陡,巡护长城时,手被划破、腿脚剐蹭是常有的事。路遇断崖,需手脚并用、攀爬而行。山里天气多变,常有疾风骤雨,路上就更为难走。

前年一个秋日,早晨太阳晴好,李勇上山巡长城。中午时,天阴沉下来,看完最后一个敌楼,往回走时,几声闷雷,黄豆大的雨点掉了下来,又急又密,很快就把衣服浇透了,凉风一吹,冻得他直哆嗦。

大山里,找个避雨的地方并不容易。走出很远,终于看到两处空了的旧房,主人已经搬到县城,腾出来的房子还没有拆。李勇推开一处院子,找了干草枯枝,生火取暖。手机没有信号,李勇有些恐惧、无助。

雨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停。下山时一片漆黑,泥泞湿滑的路,没个尽头。“那一刻,真冒了回退的心,想着自己图啥呢?”李勇说。

心里虽这么想,雨过天晴,李勇又上山了,捡起游客扔的饼干袋、矿泉水瓶、擦手的湿巾,塞进背包里,“我和长城已经紧紧连在一起了”。

发现“乌字号台”匾额

7月6日,李勇站在长城上眺望,看到远远过来四位驴友。

李勇好像家里来了客人一般,热情招呼:“从哪里来的呀?”

从北京来看乌字号长城的驴友,听说李勇是长城保护员,来了兴致,围着他问涞源几处长城的特点。

李勇从脚下的这处长城讲起:“建于万历初年,距今有400多年了,没有修整过,还保持着原来的结构。附近还有个骑墙楼,里面有地坑,这在全国长城里都是比较少见的……”

告别时,大家已是朋友。李勇说,再往前走,第二个敌楼里他存了7瓶水在角落里应急,如果需要就按需拿取。他叮嘱:“这些敌楼,都有风化痕迹,有的还有坍塌的风险,一定注意安全,做好自我保护。”

李勇从父亲手里接棒长城保护员,在长城保护上,爷俩常有争论。就在前几天,俩人还互相争辩,谁也不服谁。

李勇至今还记得,父亲对长城的严防死守,有人走近长城他就紧张,不许在上面走,认为踩在长城上,就会增加长城压力。

父亲守长城,尽职尽责,但也心力交瘁。不管是附近村民还是游客,有时越是不让踩,就越想踩踩,有的还会刻上“到此一游”之类的字,更是令人火冒三丈。

“光靠一个人,哪里守得住?咱得发动来这里的人都保护长城。”李勇选择了跟父亲不同的保护方法。

“这里远离城市、山路陡峭,能到这儿来的,至少对长城有好奇心。我给他们讲长城故事,告诉他们当年修长城的不容易,说说现在保护的难处,大多能配合我工作。”李勇说。

9年守长城下来,李勇发现,现在人为破坏长城的已经很少了,越来越多的人对长城充满了珍惜与敬畏。

巡同一段长城,爷儿俩走的路也不一样。李勇觉得,巡长城也是一个探索的过程,他总是选择没有走过的路。

成为巡护员的第一年冬天,有一次,他在长城边上走一条从没走过的小道时,意外发现了山沟里一块石头,白色,汉白玉样式,外形规整。

看到第一眼,李勇就觉得“这一定是长城上的东西”。又挖又撬,终于把这个三四十公斤重的大家伙掀起来。李勇脱下羽绒服,将大石头紧紧包住,用俩袖子使劲勒在身上,背起来一步步挪到河边。

李勇蘸着河水擦起石头。擦出第一个字“乌”,第二个擦出来的是“字”,擦到最后,繁体字“号”“台”这俩字李勇不认识,但琢磨着应该是牌匾。随后他就用羽绒服包起来,兴冲冲背着下山。

进门第一件事,李勇就联系长城保护专家张保田。电话那头,张保田也特别兴奋,立即过来又是拍照,又是辨别,证明这是乌字号长城的匾额,匾额上的字是“乌字号台”。

“这块匾额对涞源境内长城的历史信息还原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张保田介绍,明代的《西关志》这本书中专门提到乌字号长城。但在李勇发现匾额之前,长城界没有看到实物,李勇的这次发现对长城是一项贡献。

匾额的发现,让李勇来了精神,更坚定了要留下来守护长城的决心。

在后来的巡长城中,李勇时不时发现些好玩的东西,有带花纹的一块小砖,有瓦当,李勇都会特别兴奋。“在走的过程当中你感觉不到累,甚至有的时候,就是发现一个字,都感觉有意思。”

登山鞋磨坏了好几双,条石、砖瓦也收集了一大堆。李勇笑谈,自己这个长城保护员,逐渐成了业余的长城“研究员”。

守护长城,也被大家守护

经年累月保护长城,李勇说:“付出有,得到也很多。”

“长城乌字号保护站”,是长城保护协会和长城爱好者们跟李勇一道,在他家旧址上翻建的。

保护站有个两间房屋组成的长城资料陈列馆,里边陈列着几百件文物,不仅有李勇多年来收集的“宝贝”,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支援。

“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生活,最关键的时候,放下工作、生活,全力以赴帮助我,而且还呼吁身边的朋友,来帮我筹建这个展馆。”

众人拾柴火焰高,陈列馆里不仅展品丰富,而且主题鲜明。一间是涞源长城展,主要用图片介绍涞源境内主要长城分布及建筑形制等。另一间主要展出涞源抗战的历史,其中很多老照片、长城文物都是各地的长城爱好者帮他找的,十分珍贵。

更让李勇感动的是,自己的生活也被大家看在眼里。

得知这些年李勇一家靠着几亩田和几头黑猪维持生计,大家还帮助李勇修建了几间客房,为他增加收入。

由于乌字号长城是野长城,并不是成熟的景点,虽说是客栈,却鲜有人来。“长城协会的老师会带着朋友来这落脚,北京、保定的朋友推荐学生来这儿研学。”这些都被李勇看作是变相支持,“他们总是会变着法子想支援我一些钱,觉得一个人在山里不容易。”

在深山里,啥时候想起来,李勇心里都热乎乎的。

有了专业人士的帮助与指导,李勇对长城保护工作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以前把这当个活计,现在这是项事业。”他说。

如今,“长城乌字号保护站”已是名副其实的长城会客厅。来自全国各地的长城保护者和爱好者经常在此聚会。李勇加了很多长城保护微信群,“有关长城的知识太专业了,光靠自己琢磨不行,要多请教专家,多给自己充电”。

有了长城文化的积淀,曾经不善言辞的李勇,如今说起长城侃侃而谈。

李勇的听众有小学生,有大学生,还有老年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75岁的老大娘。

听了李勇讲的长城故事后,老大娘离开了小半天又返回来,并且一脸神秘地告诉李勇,她刚从长城上下来,“听了你讲的长城,我寻思这辈子要不上去看看就太遗憾了,这下心满意足了。”

从那以后,李勇抓住机会就展示长城,他的微信名就叫“唐子沟长城李勇”。他还有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也经常拍摄视频。夏天的野花,冬天的白雪,巡护路上,每次遇到美景,李勇都会用手机拍下来,分享到自己的朋友圈。他还专门在短视频平台注册了账号。

他坚信,自己的努力终将带来更多保护长城和传承长城文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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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更多年轻人加入进来

黝黑的面庞,朴素的衣着,矫健的身手,言谈间透出坚毅眼神,作为村里唯一的留守者,李勇忍受着孤独和寂寞,陪伴长城。

圈里猪没喂、地里化肥没追、地窖没挖完……7月里李勇几次上长城,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家里活计却一拖再拖。妻子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哪次不是先紧着长城,再顾家里”。

2015年,为了长城,李勇放弃了每月几千元的工作回到村里,每月固定收入100元,这是他作为长城守护员的“工资”。这份工作,需要他每个月爬野山和城墙,沿着绵延15公里的长城,往返至少两三次。2017年,为了长城,李勇放弃了搬到县城的机会,孩子到了入学年龄,李勇守在长城脚下,妻子在县城陪孩子读书。

从父亲1988年干长城保护员开始,崎岖的山路上,李勇和父亲接力走了30多年。即使困难重重,他们也从未想过停下脚步。李勇说,这就是一个普通农民干了一件普通的事,只是因为用心才显得特别。

李勇对长城的用心,在于长年累月的守护。把一块块散落的砖块放回原处,清理城墙上的刻字,搜集有关长城的传说……他还买来许多有关长城和文物保护的书籍,充实自己。

李勇的手掌很厚,掌骨关节的部分有点突出,手一摊开能看到上面青黄色的厚茧,他说这是搬长城砖磨的。指甲上还有一块紫斑,是前几天被砖砸的,当时钻心疼。

在李勇看来,长城不仅仅是冰冷的城墙和城楼,“我从小就听长城的故事长大,守护长城,不仅要守住一砖一瓦,更要守好背后的文化”。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更多人了解长城、爱护长城。

让李勇欣慰的是,守护长城这些年,不时有志同道合的人与他同行。有了他们的陪伴,李勇的守护长城之路也走得更加坚定。

乌龙沟乡后庄村的张军就是李勇的同路人,俩人因长城而结缘,曾在一年多时间里手抬、肩扛、三轮车拉,抢救下200多块长城砖。在李勇的影响下,张军把保护长城当作分内的事,有时间就去长城上看看。几年前,他主动申请成为一名长城保护员。

张保田是长城保护专家,也是李勇长城研究的领路人。在长城保护和研究方面,总是及时解答李勇的困惑,还好几次亲自过来指导李勇。

不孤单的李勇,还有新的期待:希望更多年轻人加入保护长城的队伍中来。

7月初,北京的大学生来这儿研学,李勇收拾干净房子,全程陪他们爬长城,给他们讲长城历史,说他守长城的故事,向年轻人宣传长城。李勇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对长城的爱护、对历史的敬畏埋进更多人心里。

文/本报记者 马利